【全球新视野】日本战国史·甲越春秋(19)高天神城的丧钟
武田家的危机
天正八年(1580年)三月十三日,德川家康给三河国吉田城城主酒井忠次下令,命其在十六日率军出阵,攻打武田家在东远江国的最大据点高天神城。德川家在三月中旬开始于高天神城外进行普请,修筑了小笠山砦、大坂砦、中村砦、火峰砦、鹿鼻砦、能坂砦六座付城,包围了高天神城。
八月二日,武田家的水军想要通过水路给高天神城进行补给时,但是遭到了大坂砦的德川军阻击,因此兵粮未能及时送到高天神城城内。早先为了守卫高天神城,武田胜赖加固了城防工事不说,还调集了许多来自武田领国各处的精锐武士入驻防卫。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足够粮食的情况下,即便高天神城是一座坚城,守军士气如何高涨,也难以抵挡饥饿带来的打击。
十月二十二日,德川家康率军抵达高天神城城下,在城池的四周挖掘了壕沟与土墙,并设置了七、八重的栅栏,在一间(间:计量单位,一间约等于1.82米左右)的距离完全切断了高天神城与外界联系的渠道。德川家康已经下定决心将武田家的势力驱逐出远江国,为了防备武田胜赖率军来援,家康还下令在面向骏河国的方向设置了许多土垒和壕沟。
【资料图】
织田信长得知德川家康包围了高天神城以后,在十二月派遣福富秀胜、长谷川秀一、猪子高就、西尾吉次等作为使者前往德川军阵中慰问。德川家康在小笠山砦接待了他们,还带着使者们参观了德川家在各处设置的工事与城砦。十二月二十三日,织田家的使者们踏上返程,德川家康与家臣们一直相送至浜松城外才与使者们分别。
尽管通说中高天神城的守将冈部元信等人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依然拒绝德川家康的劝降顽强抵抗,最终全军覆没,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早在天正七年(1579年)秋天时,冈部元信等高天神城守将便联名请求武田胜赖给高天神城进行补给,并替换掉长期守城已经疲惫不堪的军势。然而随着德川家对高天神城的包围,武田家与高天神城的联系直接被“高天神六砦”给切断,更别提对城内进行补给了。
天正九年(1581年)正月三日,近江国安土城内的织田信长听闻武田胜赖想要率大军来援高天神城的消息,便命令嫡子织田信忠率军支援。织田信忠收到命令后,在岐阜城召集了军势,随后进入了尾张国的清州城观望局势。此外,织田信长还派遣了援军进入了德川家康所在的远江国横须贺城,防备武田军的攻击。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谣言而已。正月十七日,为了表彰突破德川家的包围圈给甲府送信的功绩,武田胜赖给高天神城守军之一的勾坂甚太夫、暮松三右卫门尉下赐了骏河国、远江国六十贯的领地,并让二人将书信带到城内交给守将冈部元信。在书信之中,武田胜赖的命令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未提及给高天神城派遣援军之事,这让高天神城的守军十分心寒。
高天神城的陷落
正月二十日,冈部元信下令将降书系在箭矢之上,射到了城外的德川军阵中。冈部元信表示,只要德川家能够保证全体守军的性命,自己就将开城投降,同时还将远江国小山城、泷堺城一并让渡给德川家。德川家康在收到高天神城守军想要投降的消息以后,立即在阵中召集了家臣开会商议,最终大家一致认为需要先将此事报告给织田信长再做定夺。
正月十五日,织田信长给正在在德川军阵中负责支援的织田家臣水野忠重回信,让其向德川家康转达自己的意思。织田信长表示,武田胜赖现在陷入了困境,无法对高天神城进行支援,况且即便武田军来援的话,自己也有办法击退他们。此外,织田信长还提到,如果德川家康接受了高天神城的投降,那么占领远江国将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这样一来将难以打击武田家的士气,对织田家来年征讨武田家的计划造成影响。因此,织田信长认为以一定的牺牲为条件强攻下高天神城对织田、德川两家来说是值得的,一旦武田胜赖抛弃高天神城的消息传遍武田领的话,那么武田胜赖的威信将大受打击。
不得不说织田信长的眼光十分毒辣,战国大名与国人们缔结主从关系的最重要条件之一,就是战国大名需要保障家臣们的生命与财产安全。武田胜赖对高天神城视而不救,便意味着武田家再也无法保障国人们的生命与财产安全,这样武田家就将失去国人们的信任与支持,看似强大的武田家也将从内部分崩离析。
二月,织田信长在京都举行了御马揃的活动,德川家康给织田信长送来了良马作为祝贺,同时还报告了高天神城即将陷落的状况。织田信长收到信后十分满意,立即给德川家康回信以示鼓励,而织田家家臣西尾吉次在副状中则提醒德川家康不要大意。
三月二十二日,高天神城内弹尽粮绝,近半数守军饿死。冈部元信无法再坚守城池,只得率领剩余的守军突围。高天神城的守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冈部元信、横田尹松率领,朝着林之谷的方向突围,驻守此地的乃是德川家家臣大久保忠世、大久保忠教兄弟。大久保忠教亲自上阵,砍倒了一员武田家的大将,但是他自己的手也被对方砍伤,此时与力家臣本多主水趁机补刀,一刀取走了那员大将的首级。事后,大久保忠教才从他人处得知自己砍倒的乃是高天神城的主将冈部元信,因此十分后悔被本多主水抢走了人头。
另外一路武田军则从正门突破,但是由于德川军的守备十分完善,武田军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余下的残兵转而向北之口突围。驻守北之口的乃是水野胜成的军势,然而此时的水野胜成正作为旗本武士在德川家康阵中护卫,只留下了水野正重、村越与左卫门尉作为名代驻守阵中。结果水野军没有料到武田军会朝自己杀来,顿时阵脚大乱,许多武田军趁机突破防线逃走,直到大久保忠世率军赶来支援,方才稳住了局面。
德川军进入高天神城内以后,四处都是饿死的守军尸体,没有一丝生机。就在这时,有几名士兵在高天神城的地牢内发现了城内唯一的幸存者,仔细辨认过后才发现是德川家康的家臣大河内源三郎政局。大河内政局在天正二年(1574年)时被德川家康派往高天神城协助防守,然而在高天神城投降于武田家时,大河内政局不愿意屈服,因此被武田家关在地牢里足足七年之久,如今高天神城被德川家收复,才终于重见天日。
武田家的丧钟,其实在高天神城陷落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敲响了。
修筑新府城
高天神城陷落以后,从高天神城逃出生天的残兵败将们将武田胜赖的见死不救与守军悲惨的结局传遍了整个武田家领国,让武田胜赖的威信大受打击。很多人都不理解,武田胜赖并非是不懂得高天神城的重要性,可是为什么他不支援高天神城呢?
其实,武田胜赖之所以不支援高天神城,主要的原因还是有两点。首先一点便是武田胜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支援高天神城。高天神城外的德川军就如同当年长筱合战时的织田·德川联军一样,修筑了多重防御工事以逸待劳,如果武田胜赖率军前往,织田家必定派出大军来援,那么高天神城外很有可能会再上演一次长筱合战时的惨败。第二点,则是因为当时的武田家正在与织田信长进行第二次和睦交涉,如果贸然出兵高天神城的话,很可能会引起织田信长的不悦,导致和睦失败。然而,武田胜赖低估了织田信长讨伐武田家的决心,随着高天神城的陷落,武田家与织田家的第二次和谈也宣告失败。
在放弃高天神城的同时,武田胜赖也在为自己寻找后路。在高天神城沦陷前后,武田胜赖便下令在甲斐国的韮崎修筑一座高防御力的坚城作为新根据地,这座城池便是新府城。然而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修筑这样一座城池真的值得吗?武田家重臣穴山梅雪(即穴山信君)在武田氏灭亡后,曾给去世的母亲举办十七回法会,彼时穴山梅雪在香语(法会上由法师诵读的话)中写到:“去年秋天废掉了古府(踯躅崎馆)修筑新府,然而古府被拆毁后,新府也没修建完成时,敌军便从四面攻来。大概是天命吧,一族与家臣谁也没有保护胜赖,纷纷四下逃散……”从穴山梅雪的话语中可以看出,武田一族与家臣们实际上对修筑新府城都保持着批判的态度。
新府城的位置位于甲府的北边,在武田胜赖看来,虽然德川家、北条家在骏河国、上野国方面与自己敌对,但是凭借两家的力量暂时还难以入侵武田家的领国。与之相比,同织田家接壤信浓国倒是十分有可能遭到攻击,因此武田胜赖的防御重心仍在信浓国方面。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武田胜赖根本没有预料到武田家会迎来怎样的危机。
北条家的反击
天正九年(1581年)三月,随着高天神城的落城迫在眉睫,武田胜赖的威信大受打击,北条氏政趁机对武田家的领地发起反击。在北条家的支持下,前沼田城城主沼田显泰之子沼田景义开始调略沼田城内的旧臣。
沼田景义在沼田城被北条家攻陷以后曾流亡上杉家接受庇护,后来因为有谋反嫌疑被上杉谦信给流放了,在上野国新田金山城接受由良氏的庇护。北条家想利用沼田氏的影响力夺取沼田城,但是他们的动作很快就被真田昌幸给发觉了。真田昌幸将计就计,以巨额的赏赐收买了沼田景义的叔父金子美浓守,命其将之子沼田景义诱骗至沼田城内杀死。金子美浓守很快就假意与沼田景义合作,在三月十五日夜里将沼田景义一行人秘密引入城中。就在沼田景义以为要大功告成之际,金子美浓守突然举刀刺死了侄子,随后伏兵四起,将沼田景义的追随者斩杀殆尽。
然而,虽然真田昌幸将沼田景义的夺城计划扼杀在了摇篮里,但是却挽救不了高天神城陷落后国人们对武田家的信任危机,不动山城的河田重亲、多留城的长尾宪景等人相继背叛武田家,投入了北条家的麾下。十一月,上野国吾妻郡羽根尾城城主海野幸光、海野辉幸兄弟策划叛变,结果被提前察觉的真田昌幸诛杀。
另外一方面,在伊豆国与骏河国一带,北条家也与武田家发生了激烈的交锋。三月十九日,武田水军侵入伊豆国久龙津,击败了当地的北条水军,杀死数十名敌军士兵。作为报复,北条军在四月十七日侵入了甲斐国,与武田军在甲斐国都留郡、武藏国多摩郡展开激战。四月二十二日,北条军侵入了骏河国,在深泽城附近割取了武田家的稻谷。
不过,这年的夏天关东遭到了超强台风的袭击,骏河国、伊豆国、相模国均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北条水军的许多船只因台风而沉没,使得两家的交战逐渐沉寂下来。为了防御武田家的攻击,北条氏政下来在骏豆国境修筑了一座德仓城,与长久保城、狮子浜城、泉头城一同组成了以伊豆国韮山城为中心的防线。然而到了十月时发生了一件让北条氏政没有想到的大事,北条家任命的德仓城守将笠原政晴被武田家调略,原本用来防御武田家的德仓城反倒成为了武田家攻打伊豆国的前线基地。同月,武田家与安房里见家缔结了“甲房同盟”,准备与佐竹家等北关东众一同对北条家发起攻击。
十一月,武田胜赖率军出阵伊豆国,北条氏政、氏直父子随即率军出阵迎战,与武田军在黄濑川对峙。十二月,武田军转而攻打大平城,在出城山与北条军发生了激战,北条军依旧不是善战的武田军的对手,很快就被武田胜赖给击破了。同月十九日,武田胜赖率军返回了甲府,随后便在二十四日废掉了甲府踯躅崎馆,举家迁往了新府城。可是,此时的新府城还未完全修筑完毕,新府城的城下町也还未完工,武田家的家臣们并未随着武田胜赖迁移到新府城,而是依旧居住在了甲府。
木曾义昌的叛变
天正十年(1582年)正月二十七日凌晨,一个黑色身影慌慌张张地跑入了武田胜赖的新住所新府城内,此人乃是武田信玄的女婿、信浓国木曾郡的国人木曾义昌的侧近千村右京进。
千村右京进在进入新府城后,向武田胜赖的侧近土屋昌恒汇报了一件震惊武田家的秘密——木曾义昌在去年秋天就与织田信长勾结,还在正月二十日时收到了织田信长的朱印状,准备等到今年信浓国、美浓国边境冰雪消融以后,将织田军引入信浓国。土屋昌恒听后不敢大意,立即将此事报告给了武田胜赖。
在新田次郎的小说《武田胜赖》中,木曾义昌的谋反是因为武田胜赖为了修筑新府城,给木曾家下达了过于沉重的赋税与徭役,因此才导致木曾家对武田胜赖产生了怨恨,叛变投靠了织田信长。尽管这种说法广为流传,但是当时的史料中并未出现过木曾义昌谋反是因为武田家税赋过重的记录。木曾义昌谋反的真正理由,恐怕是因为高天神城陷落以后,处于织田、德川包围之下的木曾郡的一种自保行为吧。
正月二十八日,武田胜赖召集大军准备讨伐木曾义昌。武田军的先遣部队由武田信丰作为主将,率领山县昌满、今福昌和等三千余士兵自信浓国府中地区朝着木曾谷进军。另外,武田胜赖还命令弟弟仁科信盛率领高远众、诹方众对武田信丰进行支援。仁科信盛在继承仁科家时尚且名叫“仁科盛信”,然而因为武田家在武田胜赖后期人才凋零,武田胜赖为了提高弟弟的地位,将武田家的通字“信”字赐给了仁科盛信,因此才改名为“仁科信盛”。
此时信浓国还堆积着冰雪,进入木曾谷的道路十分险峻,武田军的军事行动非但没有起到震慑效果,反而还打草惊蛇了。为了稳住武田胜赖,木曾义昌派出了重臣千村三郎左卫门尉、山村七郎右卫门尉等前往武田军阵中,向武田家解释千村右京进在木曾家犯了过错被问罪,因此才跑到武田家进谗言说木曾家想要谋反的。木曾义昌还表示木曾家与武田家乃是血亲,怎么会忘记武田信玄的恩情与敌人结盟呢?
然而,木曾义昌的辩解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二月一日,策反木曾义昌的苗木城城主远山友忠向织田信长、织田信忠父子报告了木曾家遭到武田军攻击的消息,织田信长当即下令派遣军队支援木曾义昌,同时还表示自己将会亲自出马攻打武田家。